徐光宪:一生“扎根”稀土

创建时间:2015-05-08 00:00
作者:马荣真 彭广舟

    来源:中国教育报

    自4月28日徐光宪逝世的消息传来,北京大学化学与分子工程学院的一楼大厅里就摆满了花圈,前来实验室的年轻学子们放轻了脚步。

    作为化学家,徐光宪的科研成果使我国实现了从稀土“资源大国”到“生产大国”的飞跃,提高了我国稀土工业的国际竞争力,被国际稀土界称为“中国冲击”。

    作为教育家,他撰写的教材教育和培养了我国几代化学工作者,他指导了近百名博士生和硕士生,为我国稀土产业培养了大批工程技术人员。

    “科学家中有两种人,一种是‘工匠’,还有一种是‘大师’。前者的目光局限在具体的研究中,而后者则研究科学的哲学层面。徐光宪就是后者的境界。”徐光宪的学生严纯华院士说。

    从江南水乡到美国纽约

    1920年,绍兴城徐家的第四个儿子出生,曾就读于政法学院的徐宜况给儿子取名“宪”,与姓、辈合起来,就是“徐光宪”。

    宪,是法中最高的。

    徐光宪没有辜负父辈的期待,他将自己近一个世纪的生命岁月毫无保留地献给了他所热爱的科学事业。

    然而,徐光宪的求学之路却并不平坦。

    徐光宪十几岁的时候,徐家家道中落,徐光宪在父亲的影响下,抱着想要成为一名工程师的愿望,考入了杭州高级工业职业学校土木科。杭州高工位于浙江大学西南角,与浙江省立图书馆仅一门之隔,在繁重的课程之外,徐光宪和他的同学们常常跑到图书馆去借书自习,学习知识如饥似渴。

    不久,抗战爆发,杭州沦陷,杭州高工随之解散。1938年夏天,徐光宪转学至宁波高工,继续艰难的求学之路,吃、住、上课都在一座小寺庙里。1939年,徐光宪又辗转到了上海,晚上做家教谋生,白天到大学听课。为了省钱,他考取了学费最便宜而且有奖学金的交通大学。当时的交通大学一部在法租界的震旦大学教室上课,上海租界是血气氤氲的孤岛——租界内的中国同胞既要承受日军刺刀的威胁和“思想战”的巨大压力,还要忍受外国人的欺辱。然而在这座孤岛内,徐光宪和同学们挤在简陋的教室里解析艰涩的化学方程式,用残留下来的仪器做实验,大家学习的热情格外高涨。在那期间,徐光宪做了大量的习题,徐光宪曾说,“这些学习对我打下基本功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一生受用不尽”。

    在交大的整整四年,徐光宪都是班上的第一名。大学毕业后,徐光宪以两门功课满分的成绩考入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博士学位,主修量子化学,由于成绩特别优异,还获校聘助理。在这里,他迎来了学术生涯的第一个高峰。

    从秀丽的中国江南水乡小城,到繁华的美国大都市曼哈顿,艰辛的求学道路砥砺出徐光宪坚强的意志。

    “稀土紧紧连着我和祖国”

    1951年3月,徐光宪凭借论文《旋光的量子化学理论》获得博士学位,从入学到获得博士学位,他只用了短短的两年零八个月。年轻的徐光宪面前是一派锦绣前程,然而,他毅然选择了回国。4月15日,“戈登将军”号轮船汽笛长鸣,徐光宪和妻子高小霞假借华侨归国探亲的名义,冲破阻碍,踏上归国的征程。

    徐光宪回国后,一直在北京大学工作,既从事大学教学,也做科学研究。

    在徐光宪看来,个人的研究兴趣以及对研究前沿的把握固然重要,但最关键的是,科学研究既要立足于基础研究,还要面向国家目标。

    1960年,适应国家原子能工业发展的需求,他将核燃料萃取化学作为自己新的研究方向,为打造北大技术物理系这一“核科学家的摇篮”做出了历史性贡献。1972年,为扭转我国稀土工业的落后状况,他又转向稀土分离方法的理论和实验研究。“一辈子搞稀土,我喜欢,把咱们宝贵的资源利用得更好,这是一种乐趣”,2009年,在获得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时,徐光宪感慨地说:“它紧紧连着我和祖国。”

    “萃取”和“稀土”,这是代表着徐光宪事业巅峰的两个关键词。

    稀土,被称为工业“黄金”,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我国是稀土资源大国,但是在多年以前,开发利用稀土的生产技术始终掌握在国外少数厂商手里。稀土拥有资源量最大的中国,只能以低廉的价格出口稀土矿,再用高价进口稀土产品。

    上世纪80年代中期,徐光宪创立串级萃取理论,并运用于实际生产。这一全新分离方法,使我国单一稀土产量猛增,一时间,国际单一稀土产品价格暴跌,国外的稀土垄断公司不得不减产、停产甚至破产,中国的世界稀土强国地位,一举确立。

    直到今天,“串级萃取”理论仍然是我国稀土工业的理论基础。这场由徐光宪引起的中国风暴给我国带来了数以亿计的收益,相关研究相继获得全国科学大会奖、国家自然科学奖、国家科技进步奖等各类奖励。

    晚年的徐光宪一直呼吁保护稀土资源。2005年,徐光宪联合师昌绪等14位院士,撰写《关于保护白云鄂博矿钍和稀土资源,避免黄河和包头受放射性污染的紧急呼吁》,两次上书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并多次深入白云鄂博地区调研,这份建议很快得到温家宝的批复。

    “我比不上我的学生”

    徐光宪在“文革”之前曾经和他人合作编写过一本书《物质结构》,获得全国优秀教材特等奖,至今仍是该领域唯一获此殊荣的教材。很多化学领域的年轻学子正是从这本书开始认识徐光宪的。

    据学生们回忆,徐光宪授课细致认真,一口绍兴味的普通话,耐心细致地推导和解释问题。他总结了很多公式和公理,而且每一课都要拿出一份清楚的讲义。但是有不少学生在中学阶段学的是俄语,英语功底薄弱,徐光宪便常常督促学生加强英文文献的阅读,有时候,他还要亲自修改学生论文的英文摘要。

    “文革”期间,徐光宪被打成特务,他的学生也受到牵连和迫害。在一次批斗会上,他突然站起来大声说道:“我保证自己百分之百不是特务,也保证他们不是特务。”他的“顽固不化”保护了一批学生,却给自己带来了危险——整整半年,他被关在北大一隅的一个小房间里,常常被提去问话到深夜,第二天一大早又要起床接受劳动改造。

    上过或者没上过徐光宪课的同学,都受到了徐光宪知识与人格的双重教诲。20年前,现任北大化学学院教授的许振华曾经请徐光宪审阅过一篇论文,徐光宪把他相应的参考文献也要了过去,边读文献边修改,对于英文摘要,还帮许振华打印了出来。徐光宪说:“你自己没有打字机,实验室也没有,我给你打出来了。”

    徐光宪获得2008年度国家最高科技奖后说:“北大有许多优秀的学生,我获奖的工作都是我的学生和研究团队完成的,我只是这个集体的代表。我一生在科研上三次转向,在四个方向上开展研究。在这四个方向上,我的学生已大大超过了我,我比不上他们。这是真心实意的话。”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徐光宪的学生黎乐民院士在量子化学领域,黄春辉院士在稀土配位化学和光电功能材料方面,高松院士在分子磁体方面,长江学者严纯华在重稀土萃取方面都取得了卓越成绩。

    2005年,徐光宪以自己和夫人高小霞的名字设立了“霞光奖学金”,鼓励和资助学习努力、家境困难的本科生和研究生。在不久前举行的奖学金颁奖典礼上,化学学院的年轻学子们还期待着能够见上徐光宪这位“老师的老师的老师”一面,没想到徐光宪已经由于病重难以出席。

    斯人已去,但徐光宪的话却被学生口耳相传:“现在是中国历史上最好的时期,但也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未来需要你们年轻人担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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